朕看你是先天下之乐而乐,后天下之忧而忧!
于是龙颜大怒,圣上霍地站起身,重重踢飞了面前的案几,汤酒撒了一地,拔出随身佩剑,直指谢临咽喉。
圣上所配之剑,拿在臣子手中,尚且有先斩后奏之能,圣上拿在手里,臣子自然只有眼睛一闭,等死的份了。
众人惊慌失措,歌舞立毕,尚有歌女尖叫出声,大殿顿时混乱如一锅煮沸着的粥。
群臣立跪,“陛下息怒。”
谢临反倒缓缓站起身来,剑尖随着他细瘦的脖子一点点移动,锋利的剑,反射着青寒的光,直接照到奸相脸上去了。
谢临脸色青白,瞳眸如夜空般漆黑,被泛青色的剑光打上去,更是青白得慎人。“不知臣所犯何罪,令陛下以宝剑直指臣咽喉,臣惶恐。”
他一步也不后退,直接双手相互一抱,也不惧宝剑锋利,直接腰一弯,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,那宝剑发出轻轻地“擦”地一声,立刻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。
还是圣上向后撤了一步,方才避免了他自残的行为。
谢临虽五官清俊,然这脖颈,却白皙如凝脂一般,那剑往那里一碰,割破了皮,鲜红的血立刻从伤口里争先恐后地跃出来。
圣上忍不住一边偷偷看了看他脖子上的血迹两眼,一边咳了咳,心口怒火莫名退了大半,沉声道:“谢临,你不知你所犯何罪?”
“臣不知,莫非臣有何失德之处,还请陛下明示。”
失德,失德,你一个奸佞谢临,你的“失德之处”,难道还少吗?
皇帝看着他,面色森冷,似乎额头上尚有青筋暴露。
谢临一看,便知这皇帝似乎不乐意了,连忙安抚,“不,臣知罪。”
“你又知罪了?你刚才不是不知么?”皇帝的话,似乎是从金口玉牙里憋出来一样,咬得咯吱咯吱地响。“谢临,你真知你所犯何罪?”
谢临想了想,又低头道:“臣,知罪。”
圣上闻言怒不可遏,拍案而摔盘子,盘子掉在地上,直接“噼里啪啦”碎了个干净。
“即已知罪,却还不跪,谢临,你好大的胆子!”
谢临想了想,还是低头,“陛下,臣不敢跪。”
做臣子的,如果知罪,不是应该直接跪下叩首,高呼“臣万死”,然后祈求圣上原谅么?怎么这个谢临,总是与人不同,反其道而行之。
圣上眯起眼睛,目露凶光,“为何?”
若你敢说一个“不”字,朕立刻治你的罪,丢进刑部大牢,让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最后凌迟处死!
谢临低头,恭恭敬敬地说:“先皇曾言,免臣终身跪礼,臣不敢忘,因此不能跪。”
谢临三朝元老,如今官居丞相,那也是十分有道理的。谢临十六岁金榜题名,中探花郎,入中枢府,三年便得了个从五品京官坐一坐,后来一路向上,直至上任皇帝时,谢临已经官居正四品。上任皇帝才当了两年就驾崩西去,上上任皇帝没有子嗣,因此其弟弟接任。
谢临曾在那两年之中,以身挡箭,救了先皇一命,先皇感其忠心,又听其巧辩,才思敏捷,言谈之中,屡有收获,因此谢临承蒙皇恩,连升四级,拜一品大员,授相印。
先皇本欲授其免死金牌,但遭当时皇后,即现在皇太后阻止,于是收回成命,改免其跪礼,见皇亲国戚,一概不拜,便是皇帝,也可以一般读书人作揖之礼示意恭敬即可。可谓极大恩宠。
当朝皇帝乃先皇之子,便是有极大的道理,出于对先皇的尊重,也不可随意更改先皇所制。
因此如今的圣上明重谋,憋着一张俊脸,额头上青筋直跳,也不能说什么。
只听金属落在地面上,发出“噼啪”地两声,圣上手握佩剑向地上一扔,大踏步直接向殿外走去。
“陛下。”谢临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明重谋顿足,脸色一整。
若谢丞相当真知错,愿意跪下认错——
圣上心忖,也许也就不用把他送往刑部了。
那细瘦白皙的脖子,仿佛一扭就断了,血迹沿着脖颈向衣襟里流……如果手在那么一抖,只怕这权倾朝野的谢丞相,便顷刻就此没了呼吸,那也……有几分可惜。
圣上正想着,却听谢临轻飘飘的声音传来,“陛下身染水渍,臣会派宫女替陛下更衣梳洗。”
皇帝驻足,方才注意到他刚才为惩一时之气,踢飞了案几时,有一些汁水撒到龙袍上,水渍氤氲,有几分狼狈。皇帝俊脸一整,冷冷道:“谢丞相果然国事繁忙,连朕的家事,也要一一管到位,真是对朕十分体贴。”
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年纪轻轻,刚刚束发配冠,如今亲政不到二年,根基不雄厚,只怕总被那奸相,欺负到头上去了。
此刻圣上咬牙切齿之意,只怕在座各位,皆耳闻其中。每日每夜上演的戏码,众臣已然习惯,皆眼观鼻,鼻观心,当做什么都没看见。
谢临听闻圣上此话,权当赞美,立时恭敬回答:“为陛下分忧解难,乃臣等职责。”
皇帝听了,重重一哼,抬脚离去,“不必唤别人了,谢相一会亲自动手帮朕即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