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只须臾,辩机便回来了。
原本看着冒着袅袅炊烟的草庵,他就想再次和孚由道谢,可一脚进门,他却是看见了端坐着的高阳,当下一惊,双手合十道:“公主。”
高阳站了起来,回礼:“辩机。”
那边的孚由瞪大了眼,可心里的嫉妒却没了。她既是公主,自然是该这般尊贵的,她比不上也是应该。可下一刻,她站起身,端起斋菜,抬头间看见辩机的神色,心里就像是被突然灌了几大杯苦汁子一样,步子也蓦地停了。
“公主怎会来此?”辩机看了眼高阳臂弯里雪白的斗篷,就皱了眉头,“这儿不该是您该来的地方。”
高阳不以为意,只歉意地笑道:“你瘦了,都是被我连累的。”
辩机一愣,随即就低下了头,接着才道:“与公主无关。”他顿了顿,才轻声道:“公主也瘦了,您不该不爱惜自身而选择出家的。”
“无所谓了,不过是三年而已。”高阳笑着摇了摇头,道,“我已经向父皇请了旨,此后,皇家的寺院住持便是你了,你也不必再无处落脚,住这深山老林里。”
辩机皱了眉头:“多谢公主,但辩机是自愿离开净土寺的。”
“唉?”高阳疑惑道,“自愿?是被我连累的吧。我任性,却让你和锦奴吃了苦头……”
“不是的。”辩机急急抬头,不忍再听高阳自责的话,可他更不忍说出自己隐居的真相,那对公主太过残忍了。
高阳却从他躲闪的眼神里起了疑心,迟疑道:“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?”
辩机不语。
高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你要说实话。”
“辩机。”一旁的孚由终于出了声,打断了高阳的问话,“我帮你把斋饭做好了……”她希冀地看向辩机,希望他能留她,她看得出,辩机不想回答公主问题,所以她希望辩机能挽留她,即使是当个挡箭牌躲避公主的询问。
辩机却没察觉到孚由的心思,他只是走过去,避开高阳的目光,接过斋饭,谢道:“多谢施主。”
孚由失望地往门口走去:“那我先走了,明儿再来。”
高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走出去的女子,心里有了数,却是转头看向辩机,继续问道:“你有事瞒着我。若不是因为我的连累,你却自愿离开了净土寺,你是想躲避什么?难不成是躲我?”她疑惑不解地看向辩机:“可是,你做什么要躲开我?躲哪儿,我要想找你,还不是找来了?”
辩机心里情绪翻滚。他是躲着高阳,他动了凡心,便借着那位女施主的由头离开了。他长叹了一口气,忽然走到竹榻前,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两个匣子,放到了高阳面前,不语。
高阳疑惑地看着那两个匣子,认出其中一个是装着自己写的信的那个,便伸手打开了另外一个。另一个,里面是那块浮雕,那块刻着自己的浮雕。高阳忽然就懵了,很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,她缓缓转头,看向辩机,艰难道:“是她……出事了?”
辩机担忧地看向高阳,沉声道:“公主节哀。”
高阳的身子便是一晃,辩机惊得上前想要扶住高阳,可高阳却是撑着桌沿,自己站稳了:“你是说,她去了?”
辩机肃然道:“她去的很安宁。”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今年春,偶然风寒后,拖得久了……”
高阳一边听着辩机的话,一边缓缓伸手打开了自己的那只匣子。那里面,每封信都被打开过了,她在最底下看见了唯一一封没被打开的信,是玳姬给她的,信封上写着“给我的爱”。高阳抓着那封信,终于痛哭出声——
“致我的爱:
我的爱,我为你祈祷。为你的幸福,一次又一次的祈祷,从日出到日落……
我从未认你,却知道你已把我放进心里,放在了母亲的位置上,我便也知足了。我若去了,你那固执的个性,必会怨恨上你的父皇。我不愿见你品尝苦涩,宁可你永远不知道我的逝去……
我也知道,你总会来寻我,瞒不住,便写下这封信。
高阳啊,不要因为我而仇恨你的父皇。你的人生已是坎坷,我不忍再见你为我伤怀。
年光过去了,泪水总有流干的一天,仇恨的疮疤结成老茧,我心中的悲伤也渐渐变成宁静了。我替你父皇赎罪,一辈子,他却也从未解脱,依旧得到了报应:他失去了他的第五子齐王祐,还有太子……
够了,他得到的报应够了。
你是你父皇的心尖尖……
我爱你,我的孩子。”
一封信,笔锋无力,语不成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