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战必须打!
当然,不管是赵构的记忆,还是身边众多大臣的想法,都告诉裴谦,这一战能打赢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。
近百年来,宋朝对外战争赢少输多。虽然一直在吹胜率很高,但这胜率的统计方法显然是有很大问题的。
金兵来打城池,没打下来,到周围掳掠一番走了,也能算成是宋朝的胜迹。
越是野战,越是大规模的战斗,宋军跟金兵碰上了,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送多少,单位都是以十万计算的。
裴谦不由得感慨,这异世界的国号果然是没有起错,确实是大送。
所以,在这个世界想败光气运看起来非常简单:只需要把朝堂中的人全都换成嗷嗷叫的主战派,然后再来一波御驾亲征,统帅着一帮乌合之众A上去,最后皇帝战死殉国,就齐活了。
想到这里,裴谦决定还是先重用一下这个李纲,把那些主和派的,全都给轰走。
如果发现他特别能打仗的话……那就再换个不会打仗的不就行了吗?
想到这里,裴谦立刻朗声说道:“当然是要北还汴京!我大宋宗庙俱在汴京,历朝历代之基业,岂可轻易弃之不顾?朕难道很像是一个瞻前顾后、贪生怕死之徒吗?”
李纲长满皱纹的双眼炯炯有神,看向裴谦的目光中带着三分疑惑,七分诧异。
那意思仿佛是在说,你是个什么样的人,心里没点数吗?
面对着李纲的目光,裴谦突然有点心虚。
因为一些赵构的记忆,浮现在他的心头。
之前,李纲在成为宰执后不久,就对赵构上疏,提出三点请求:一请赵构回銮汴京,以便向天下和金人明示收复失地的决心;二请赵构严惩张邦昌等逆贼;三请赵构立刻在河北、河东两地成立招抚使,以充分利用两地如星火般的民间抗金力量,以期收复失地。
结果,赵构表面上同意了李纲的建议,同意了他推举的河北、河东统帅的人选,但紧接着又下诏,让荆襄、江淮等地准备迎接圣驾。
月底,赵构先是向群臣展示了刚刚得到的徽宗密诏,当着群臣的面痛哭不已,似乎表现出了某种亲征的决心;但随后又下诏,宣布将太后及后宫眷属迁往扬州居住,明显是在为整个朝廷的南渡扬州做准备。
至于此时的小朝廷之中,除了李纲之外的大多数臣属,都在琢磨着要去扬州的事情。甚至就连扬州那边的种种事宜,都已经安排好了。
这是什么意思?
很显然,原本的赵构是根本不想去打金人的,只想立刻到南方繁华之地偏安一隅;但问题是,靖康之耻这种事情也确实太丢人了,他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压根没有去抗金的决心,所以很多时候又被迫做出一些姿态,显得自己这个天子,还是心怀九州万方的。
于是就呈现出了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,朝令夕改,传递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政治信号。
于是,李纲终于忍不了了。
这次他来当面奏对,也没有再要求必须要回到汴京,而是让官家早做决断。那意思是,你要是向往南跑,那也行,臣妥协了,咱们抓紧时间动身,别特么在这一直耗着了!
只是李纲完全没想到,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让他惊喜而又意外的答案。
虽然很怀疑这背后又什么阴谋,但李纲转念一想,毕竟君无戏言,这位新官家似乎也犯不上调戏宰执,于是还是将信将疑地认了。
“好,既然如此,那便请李相准备一份还于汴京、筹谋抗金的方略,明日朝会,与群臣共同商讨!”
裴谦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推给李纲,然后就拂袖而走了。
“官家且慢!这恐怕不合礼法……”
李纲被吓了一跳,还想在多说几句,然而皇帝已经不见人影了。
在这个瞬间,李纲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。
这似乎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官家,全然不同了……
当然,如果只说这些行为,这位官家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捉摸、更加幼稚、更加像是往一个昏君或暴君的路线上一路狂奔了……
但李纲又隐约觉得,这位官家身上,似乎突然有了一种特殊的光环。
似乎……更有天子气概了?
此时的李纲并不知道这都是裴谦穿越之后,有莫大气运加身的结果,只以为是前些日子举行仪式正式称帝,所以奉天承运,才平添了这几分天子气概。
无暇多想,李纲只好按照皇帝所说,回去准备第二天朝会要奏对的内容。
……
翌日朝会。
裴谦坐上高高在上的龙椅,俯瞰群臣。
嗯,都不大认识,就只有靠前的几副面孔,比较熟悉。
这些熟悉还都是来自于赵构原本的记忆。
原来,赵构本来只是九皇子,按理说排皇位这种事情,是轮不到他的。
但在靖康之变中,赵构也是走了狗屎运,本来是要到金营为人质的,但他当时的表现不错,既英勇又有气概,这跟金人心目中赵宋皇室的那种唯唯诺诺、胆小如鼠的观感极不相符,所以严重怀疑是被人冒名顶替了,非要让朝廷换人过来。
于是赵构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靖康之变过程中唯一一个幸存的皇子,后来又成了河北兵马大元帅,再后来,就是靖康之变过后,群臣拥立他成为新皇了。
此时,这个小朝廷还尚未稳固,而朝廷中更是分为明显的两派,甚至更多派别。
比较泾渭分明的两派,一派是李纲等前朝旧臣。他们多半在徽宗、钦宗这两位皇帝手下有官职,因种种原因在靖康之变中幸存、没有被掳走,所以才能来到这个小朝廷中。
而另一派则是赵构作为康王,原本的一批心腹。比如在大元帅府士气就一直主张避敌议和的汪伯彦、黄潜善二人。
如果再细分的话,还有主战、主和这种不同的派别。
事实上,原本的赵构对于任命李纲为左相根本就没什么兴趣,只是天下之人呼声太高,只好任命他成为宰执,以示抗击金人、收复失地的决心。
说白了,还是暂时的笼络人心之举。一旦形势稳定下来,李纲这种人,赵构是决计不会留在身边的。
当然,在召回李纲之后,赵构也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。
原本他手下的这帮废物连个正经的草台班子都搭不起来,还是李纲来了之后,运筹帷幄一番搭起了这个班子。
只是对心里没数的赵构来说,他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。
这也给穿越的裴谦,埋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。
“李相,说一说还于汴京的事情吧。”
裴谦在另一个世界就是说一不二的帝王,所以此时哪怕是在暂时的行宫,哪怕是随意地说出一句话,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帝王威严,让人觉得如洪钟大吕,震撼莫名。
至于汪伯彦、黄潜善等一心把赵构带到扬州的旧臣而言,“还于汴京”这四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。
只不过他们并未立刻出来说话,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敢说话,而是因为他们懵了。
眼前的这位皇帝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不认识了,甚至他们都不敢相信这四个字竟然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。
所以,直到李纲条理分明地将一套完整的方略说完之后,这两人才意识到,今天的朝会有很大问题。
他们再不说些什么的话,恐怕就不只是前功尽弃,而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!
汪伯彦第一个站出来说话。
“官家,万万不可!汴京此时乃是绝地,金人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渡河南下,官家怎可再以至尊之身重临险境?
“扬州那边已经做了安排,只等官家圣驾到了,一切便可步上正轨,此时官家岂能瞻前顾后、犹豫不决?
“这汴京,绝对去不得啊!”
此言一出,有不少群臣也纷纷响应。
说的内容也都差不多,无非是汴梁太危险、可以去但没必要、朝廷立足未稳抗金一事要徐徐图之之类的话。
裴谦没说话,直到这些大臣们基本上都说完自己的意见之后,这才说道:“原来诸位爱卿都是这么想的吗?哎,我也确实觉得扬州更好,只是汴京乃我朝旧都,怎可毁弃……”
听到这些话,汪伯彦不由得眼前一亮,心中了然。
怪不得!
还以为官家真要回汴梁呢,真是虚惊一场。
看起来,官家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做个姿态,找个合适的理由,堵住天下悠悠之口。
他立刻说道:“官家可以派一得力之人前去将我朝历代皇帝的神主迎回应天府,再派遣一员重臣去镇守汴京,宗副元帅就是很好的人选……”
裴谦目光扫过众多官员:“诸位爱卿以为如何?都别愣着,各抒己见。朕乃是个宽宏大量的君主,你们据实相告,朕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。”
在皇帝的点名之下,这些群臣也纷纷各抒己见。
其中大多数都赞成汪伯彦和黄潜善的说法,纷纷论证南巡的正确性和必要性,也纷纷提出了让李纲和宗泽等人去北方收拾烂摊子的方案。
只有一小部分官员直接表达了反对,而还有一些官员,则是没有把话说死,翻来覆去只是一句“请官家圣裁”,意思就是我们都是没什么想法的工具人,还是皇帝你自己决定吧。
最后,裴谦又看向李纲。
“李相,你以为如何?”
李纲沉吟片刻,最终还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:“官家若是要暂离中原、避开金人锋芒,倒也不是不行。臣以为,关中为上,襄邓次之,建康为下。
“纵使陛下不能行上策去关中,也该去襄邓、南阳,以系天下之心。”
很显然,李纲也意识到了,这个小朝廷中,绝大多数官员,乃至皇帝本身,还是更倾向于南迁的。
但即便是躲避兵锋、不回汴京,李纲认为也不该再往南跑了。
道理很简单:以系天下之心。
如果皇帝一溜烟跑到很远的南边去了,那几乎等于是直接昭告天下:朕跑啦!北边的地方朕全都不要啦!